方寸莫離

賈茉/願忘-59

用完晚餐，休息片刻後，茉莉隨阿依莎踏出書庫，意外發現那名叫拉米的少年就站在書庫外。他看上去有些侷促，茉莉與他對上眼，還來不及思考或提問，他立刻向她躬身。「晚、晚安，茉莉大人，阿依莎大人請我隨行。」

她眉宇輕蹙，看了眼阿依莎。「什麼？可是，為什──」

「請隨我來。」

阿依莎打斷茉莉的疑問，逕直往前方的走廊走去。茉莉摸不著頭緒，視線來回在她的背影與少年的臉上。

「拉米，這到底是……她是不是──」

他輕輕搖頭。「沒事。請您跟上大人的腳步，我殿後。」

出於對拉米的憂心，更何況她想在天堂見到其他人何其容易，加上──茉莉望著走在前方的阿依莎，她相信今晚拉米的出現同樣出自阿依莎自己的安排。她低聲問向拉米，在她的催促及保證下，他這才鬆口。

今晚，確實是阿依莎命令他過來，但她沒有說明是什麼任務或理由。上次他撞見從阿里房間逃出來的茉莉時，也是同樣的情況。

茉莉懵了片刻。

「阿依莎大人十分神祕。她就像是影子般的存在，很少有人能直接和她說到話。據說幾乎沒人知道她的來歷，只知道她的位階很高。我不太清楚自己為什麼會被她選中，可是，當我發現我意外幫助到您，我就想，或許她和這裡其他人不一樣……」

拉米似乎欲言又止，像倉鼠的眼睛偷覷著前方的阿依莎。

「我想，是因為她知道我們在先前曾在街上見過面。」

「啊，是的。」他垂下眉眼，盯著腳下磨得光亮的地板，陷入沉默。

茉莉暗自思忖：那夜過後，拉米可能再度被天堂的人盯上、或者是他自願進入天堂，無論何者，她感覺拉米和自己一樣有著「計畫」。而他計畫的目標，應該就是天堂、以及蔓蘿。

不知道他規劃的完善程度，或者這只是一時愚勇，是不是能有合作的空間。不過，眼下也不是適合談論此事。

她想起賈方那句話：阿依莎不會是威脅。而她自己也感受到她釋出些許的善意，安排拉米的協助，以及她對儀式宴會的厭惡。

要說出來安撫拉米嗎？他似乎是想相信阿依莎……

『妳到達目的地了嗎？』

腦中突然冒出賈方的嗓音使專注思考的茉莉嚇了一跳。她尷尬地朝拉米點了一下頭，然後回應賈方：『還沒有。我不是說到了會主動告訴你，你為什麼要打斷我在腦中的演練！』

『是嗎？妳應該是在想那個少年的事吧。喔，這與讀心術無關，是我知道有這項安排，再依據我對妳的瞭解所推測出來的結果。』

『真是優秀，真不愧是賈方。等我順利完成今晚的事後，你務必記得過來找我領賞。』她稍作停頓，再道：『你知道拉米想做什麼嗎？』

『顯而易見，不過，這不是我們的重點。重點是──』

『重點來了，我們到了，賈方。』

『祝妳順利。如果發覺情況不對勁，我會馬上現身。』

『好。』

茉莉再度回到這扇刻有天堂徽紋的雙開大門前。她專注凝視著那顆有著繁複紋路的心型，傾聽自己的心跳，並深吸了一口氣。

比起上回的惶恐不安，有備而來的她心情相對平靜。牢獄內塵封的秘密已經喚回她底心的記憶，她清楚這扇門後帶給她的戰慄源自於何處。

我要面對這一切，阿拉丁。她握緊雙拳，想起已逝丈夫的面容，還有……在身邊給予她支持力量的賈方。

阿依莎走向兩名守衛，對他們說了些什麼，兩名守衛便雙雙倒地。拉米很快就反應過來，上前幫忙移動兩人。

茉莉原想上前協助，阿依莎忽爾叫住她。

「公主，我必須要向您、以及賈方大人道謝。」

她止住動作，不明所以地歪頭看向她。「……為什麼？我做了什麼嗎？」

「那一晚。」阿依莎抿了一下唇，灰色的眼睛一暗。「那是我第一次能夠在那之後安然入睡。」

茉莉稍感吃驚，而後便輕輕點頭。雖然心中疑惑阿依莎怎麼會挑在這個時間點提起這件事，但她欣然接受。「雖然遲了些，我收到妳的謝意了，我會再轉告另外一個人。」

阿依莎和拉米靜靜站在一旁，和那兩名暈過去的守衛一起。茉莉和他們四目相交──阿依莎依舊冷著一張臉、拉米則憂心忡忡。她明白接下來就真的只有自己一個人了。她原先以為至少阿依莎會與她同行，看她到底想做些什麼，不過。即使阿依莎佇立在門外，肯定能透過魔法見到門內發生的所有事情。

茉莉在心中對著自己用力頷首，沒有任何遲疑，凝望前方敞開的漆黑深淵，一腳踏了進去。

茉莉獨自走在天堂牢獄的石板廊道上。這裡的氛圍未變，仍是那樣的幽暗、潮濕、及腐敗。只不過她沒有聽見自己腳步聲以外的聲響，周圍很靜，牆上燭火偶爾傳來噼啪聲響，上方傳來水滴聲，就是沒有任何人的聲響。沿途不見獄卒走動，倒是有幾只老鼠從她腳邊的幽影下竄過。

難不成這裡已經成了一座空牢？茉莉心想。但這有可能嗎？而且，用意何在？

她突兀地想起那個噩夢。無人監牢的盡頭，有著她深愛的男人，而在他的牢房對面，是另外一個她動了心的男人。

這又讓她聯想到更多有關那兩人的夢境，她想起了天使、火團、焚毀的羽翼，以及墜落……

她想起了他們的話、他們的擁抱，以及……他們的親吻。

茉莉猛烈地搖了搖頭，惱怒跺了一下腳，幾個白色的小光點從腳下悄悄消逝。

自己究竟在做什麼，現在可不是想這些事的時候！

茉莉憑著記憶來到當初見到那些人的甬道上，這裡的光線似乎比先前還要更加闃暗，她轉頭望向牆架，果然，有幾盞燈燭並未被點燃。

就在此時，她的背脊倏地一涼，不自覺地打了一個冷顫。那種感覺令她回想起那夜她走經無人的書庫，背後暗處彷彿有許多雙眼睛正盯視著自己的可怖感。

然而與當時的情況相反，她回過頭，便看到那群囚人出現在光源底下，他們──無論是阿格拉巴的軍人或是希拉巴德的宮人，全都出現在欄杆之外，和她的距離僅在咫尺。

褐色的雙眼一瞠，這出乎茉莉的預料，她瞥見兩座相對牢房的門是敞開的。

居然會將這些人放出來。茉莉咬緊牙，沒有餘力思考究竟是阿依莎的意圖或蔓蘿的主意。她望著前方這群雖保持沉默、卻聚合一股好似隨時爆發的憤怒與暴戾之氣。

他們圍了上來，一雙雙發紅的眼怒視著自己，那些緊握的拳頭以及爆出青筋的粗壯手背無聲威嚇著她。

茉莉雖然感到萬般恐懼，手心早已溽濕一片，雙腳有些發軟，呼吸也變得急促。她仍拼命去抑制想要退後、甚至逃離此處的念頭。

她來，是真心要懺悔，她要面對過錯，問心無愧。倘若他們真的對自己揮拳，那麼，她也必須勇敢站著去承受。

別去反擊，別惹惱他們。妳要讓他們見到妳的覺悟，以及，身為一國蘇丹的底氣。

『妳做得到，茉莉。』

練習時，她深深望進賈方的眼睛。在那對黑色的瞳孔裡，她能見到完整的自己。

『要說服別人，就必須先說服自己。妳要相信，自己能夠將想法傳達給他們。』

『我相信，他們絕對能感受到我的想法。』

『妳已經讓我感受到了。』

他們說好，為了讓她能夠專注，當她走進監牢後，若非緊急狀況，兩人便不再對話。

因此那些對話──那些屬於賈方的聲音，全從她的回憶中清晰浮現，而這穩定她起伏不定的情緒，掃除那些意圖退縮的懦弱想法。

──我一個人，卻也不是一個人。

茉莉挺直身軀，昂首而立。她想著阿格拉巴，內心感受到光，還有溫暖，以及──愛。

她神情肅穆，自信的眸光快速掃向在場的所有人。囚徒們怔愣地盯著她瞧，紛紛停下腳步，他們臉上帶著一種茫然的困惑，相互望了一眼。

「各位，今天我，阿格拉巴的茉莉蘇丹，回到此地來，為的是向各位致上我最深的歉意，以及給予你們我的承諾。」

宏亮的嗓音在陰濕的牆間迴盪。茉莉迎著眾人的目光，他們依舊有些迷茫，好似深陷一個怪誕的夢境。但至少，他們的眼底，那些狂暴氣息已減去不少。

「我明白，各位的苦難全因我而起，在此，我坦承我的錯誤，是我的孤傲與自負，天真及愚昧，輕信謠言，讓懷疑與妒火吞噬自己，因而造成這場悲劇。我會記取慘痛的教訓，持續檢討並反省，並且努力將國家以及身為蘇丹的自己拉回正軌。」

「我誠心向各位致歉。我絕對會負起全部的責任，給予各位應有的補償，安全、財物與身分。我將會把完整的國家還給你們，阿格拉巴的勇敢的戰士們；而希拉巴的人民啊，如果你們願意，我將在阿格拉巴提供安心的居所。所以，請讓我，再次向各位至上最深的歉意！」

茉莉感覺到雙頰發燙，胸臆中的激昂情緒攀到高點。她凝視著眾人，眾人也凝視著她。

她很高興這次能順利將想說的話說清楚，更令她高興的是，她注意到那位高壯的阿格拉巴高階軍官，他的眼神與表情很明顯產生變化。他首先看向他的同夥，情緒看上去和緩不少。

然而，在希拉巴的群眾中，傳出一聲尖銳的質疑。

待續＿

我也得知了關於老福特的消息，雖然目前還不確定結果，但仍感到膽戰心驚，深怕無法給有在追此文的大家和賈茉兩位交代這篇的結局。

因此，我會努力不偷懶、趕緊度、別再放任賈方這傢伙胡亂放閃，盡己所能來完成這篇長文，讓大家能順利見到他們美好（？）的結局ＱＱ